母亲
何家槐
看见一阵人穿得清清楚楚的打她身边走过,母亲亮着眼睛问:
“你们可是看火车去的?”
“是的,阿南婶!”
“我也想去。”
“要去就去,又没有谁阻止你。”
可是母亲摇摇头,她不能去,虽则没有谁阻止。她成年忙碌,尤其是在收豆的时候。【这几天一放光她就起把家事料理安当以后她又看跑到天井里扫净了地然后取下挂在泥墙上屋檐下,或者枯树枝中间的豌豆,用一个笨重的木槌打豆。】
这几天天气很好,虽则已是十一月了,却还是暖和和的,象春天。
【母亲只穿着一我单衣,戴一顶凉帽,一天到晚的捷着豌豆一来又一枣的豆非常千燥,所以打民一点不费力有许多直象灯花爆裂,自然而然的会裂开象珍珠似的散满一地可是打完豆以后她还得理清枯叶泥沙,装进大竹篓,而且亲自挑上楼去。】这些本来需要男子做的事,真苦够她了。
催,催,催,催;催,催,…...
她一天打豆,很少休息,连头也难得一抬。可是当她听到火车目吹响汽笛的时候,她就放下了工作,忘神地抬起头来,倾听,闭着眼思索,有时还自言自语:
“唉,要是我能看一看火车!”
车站离我们家里并不很远,火车经过的时候,不但可以听到汽笛的声音,如果站在山坡上,还能够看见打回旋的白烟。因为附近有铁路还是最近的事,所以四方八面赶去看火车的人很多。
母亲打豆的天井,就在大路旁,村里人都得经过她的身边,如果要去火车站。一有人过去,她总要探问几句,尤其当他们回来的时候:
“看见了没有?”
“自然看见了,阿南婶!”
“象蛇一样的长吗?”
“有点儿象。”
“只有一个喷火的龙头,却能带着几十节几百节的车子跑,不很奇怪吗?”
“真的很奇怪。”
因为她象小孩子似的,不断地问长问短,有许多人简直让她盘问得不能忍受:
“我们回答不了许多的,阿南婶,最好你自己去看!
“我自己?”
她仿佛吃了一惊,看火车,在她看来象是永远做不到的事。
“是的,你要去就去,谁也不会阻止你!”
可是母亲摇摇头,她不能去,虽则没有谁阻止。她一生很少出门,成年累月的给钉在家里,象钉子一样。
在这呆滞古板,很少变化的生活中,她对火车发生了很大的兴趣。(那悠长的,古怪的汽笛,尤其使她起了辽远的,不可思议的幻想,飘飘然,仿佛她已坐了那蛇一样长的怪物飞往另一世界。不论什么时候一听到那种声音,她就闭上眼睛,似乎她在听着天外传来的呼喚。完全失神一样地,喂猪她会马上放下麦粥桶,洗衣服她会马上放下板刷,在煮饭的时候,她也会立刻抛开火钳,有时忘了添柴,有时却尽管把柴往灶门送,以致不是把饭煮得半生半熟,就是烧焦了半锅。)
“你也是坐着火车回来的吗?”
她时常问从省城回来的人。
“是的,阿南婶!”
“火车跑得很快吗?”
“一天可以跑一千多里路,我早上还在杭州,现在却在这儿跟你讲话了。”
“那末比航船还快?”
“自然自然。”
“它是怎样跑的呢?”
“那可说不上来。”
“哦,真奇怪——”她感叹着说:“一天跑一千多里路,如果用脚走,脚胫也要走断了。这究竟是怎样的东西,跑得这样快,又叫得这样响!”
跟她讲话的人唯恐她噜哧,急急想走开,可是母亲又拉住问:
“你想我能坐着火车去拜省城隍吗?自然可以的,阿南婶,谁也不会阻止你!”
可是母亲摇摇头,她不能去,虽则没有谁阻止。她举起木槌,紧紧地捏住一束豌豆,很想一槌打下去,可是一转念她却深深地叹息了。
(原载《文学》一九三四年一月一日第二卷第一号)
1. 根据文【】内容,用两个词概括母亲劳作的特点
2. 简析“催,催,催,催;催,催,……”对表现人物的作用。
3. 母亲和行人的对话在文中出现了三次,这样安排有何用意?
4. 结合上下文,赏析文中()部分。
5. 联系全文,评价母亲这一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