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地图
侯发山
爷爷曾是地图绘制工程师,绘了一辈子地图,对地图有着特殊的感情。退休后,每天对着地图默默地看,有时还自言自语,嘀嘀咕咕不知说些什么。家里有人的时候,总要给人家讲述地图上地名背后的故事。
其实,这些在别人听来都是故事,发生在爷爷身上就是事故。那时候,技术条件差,别说是卫星,航空测量都还是空白,需要带上平板仪、经纬仪,实地走访,测量,标记。在河南嵩山测量的时候,被三只饿狼盯上了,爷爷当时还是小青年,给吓得哆哆嗦嗦,准备给狼当干粮的时候,附近几个砍柴的山民及时赶来,凭借手里的镰刀和棍子吓退野狼。在陕西榆林,正在工作的时候,天气突变,一时间飞沙走石,爷爷赶紧把衣服脱下来,打算盖到平板仪上,结果晚了一步,望远镜的一个镜片被石头打烂了。几乎同一瞬间,爷爷下意识地扑到仪器上保护仪器,结果额头也被飞溅的镜片给划伤了。他到当地医院治疗的时候,认识了那里的一名护士,后来结为伉俪。奶奶曾感激地对爷爷说,若不是嫁给他,把她带进城里,她早被风沙给“吃”了——她的家乡在毛乌素沙漠的边缘上,一年三百六十天,有二百天都是风沙……
爷爷九十多了,时而清醒时而糊涂,特别是奶奶去世后,免不了唠叨他的“想当年”。
后来,孙子小兵考上了武汉大学,学的就是地图制图学与地理信息工程专业,毕业后,干的正是地图测绘。比起爷爷,小兵这一代的测量技术有了飞速的提升,除了航空测量,还利用人造卫呈拍摄地貌,足不出户,坐在计算机前就可以测绘地图。
这天,小兵拿回来一张最新的《中国地图》。爷爷两眼放光,戴着老花镜,趴在地图上瞅起来,边看边念叨:“黑龙江,黄河,长江……小兵,伶仃洋上咋有一座桥?断建的?”
“爷爷,这就是港珠澳大桥,连接珠海、香港和澳门的。”
“这个桥建得好,建得好!”爷爷感慨不已,然后继续一点一点地瞅,“小兵,丹江口水库咋新增一条支流?我看看,河南,河北,北京,天津,不对吧,若是支流,到天津这里应该入海啊。是不是搞错了?”
小兵扑哧笑了,说:“爷爷,这是南水北调中线工程。”
“南水北调?就是当年毛主席提出的那个计划?”爷爷扑闪着昏花的眼睛,似乎有点明白了。“对!”小兵忙不迭地点头。
爷爷满意地点点头,接下来又趴在地图上瞄起来。忽然,他叫道:“小兵,榆林,毛乌素沙漠咋没有了?是不是忘记标了?”
“是啊,毛乌素沙漠呢?”小兵认真地瞅了瞅地图,皱着眉头说,“爷爷,要不,咱到榆林看一看?”
“好!古人绘制地图就是实地测绘,后人常常把地图命名为‘禹迹图’,顾名思义,大禹的足迹。绘制地图就得眼见为实,哪像你们,唉!”爷爷说罢,又说,“只是我的腿不当家,怕是走不动。”
“爷爷,我开车带您去。”“中。”爷爷爽快地答应了。爷爷退休后,家人多次说要带他去旅游,他都拒绝了,说:“全中国我都跑遍了,山山水水都在我的心里。”
小兵开车带着爷爷,到了榆林,到了毛乌素,望着茫茫无际的林海,爷爷似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小兵忍不住说道:“爷爷,是真的,这是绿洲,不是沙漠!”
爷爷回过神来,说:“小兵,是不是你早就知道,故意骗爷爷来的?”
小兵憋住笑,说:“爷爷,我是知道,但还真没来过……现在都是通过遥感技术来测量和绘制的。”
爷爷说:“今天的技术就这么神奇?”小兵点点头,自豪地说:“当然啦,通过人工智能进行地图数据收集和分析,目前已经能够高度自动化地生成要素丰富的高精地图,甚至道路上的虚线都能显示出来……”
好半天,爷爷都没说话。末了,他感慨了一句:“我也想再活五百年,在福窝里还没扑腾够呢。”
(选自《微型小说选刊》2022年第23期,有删节)